简·奥斯丁与《傲慢与偏见》,夏洛蒂·勃朗特与《简·爱》,托尔斯泰与《安娜·卡列尼娜》,马尔克斯与《百年孤独》,还有钱锺书与《围城》,陈忠实与《白鹿原》,莫言与《丰乳肥臀》,阿来与《尘埃落定》……王晓阳的读书笔记《邂逅经典》有一个副题“我与17部中外名著”,道明了这本书的内容。

《邂逅经典》王晓阳著

同样作为一名文学爱好者和写作者,看到大名鼎鼎的作家和他们的代表作,我其实暗自先为王晓阳捏一把汗——面对中外文学的天花板,阅读应该是必备的功课,要求自己建立起基础性的见识,在茂盛的文学森林中去看见那些参天大树摇曳生姿的精彩;但是评头论足则完全是另一回事,言说不只是需要胆大的勇气,某种意义上每一个大家及其经典之作都是“陷阱”,无数文学评论家被吸引着已经写出比作品本身多得多的文字——面对中外文学名著的解析与判断无异于冒险。不是不能表达个人的理解与思考,而是怎样才能避免泛泛而谈,进而传递新意呢?


【资料图】

“本书有别于一般评点式的读书笔记、书话,形成了自己的特点。”作者显然也注意到所涉的危险,他在自序中表明了选择,一是选择的经典标准很高,涉及的中外经典名著都是公认的“超一流作家的超一流作品”,特别是13部外国文学都是经过时间检验而不朽的名著;二是阅读评论的内容比较深入,朝着读出新意的旨向,不是简单地记录心得,而是对作品的作者、主题、人物、手法进行深入研读,提出了个人的思考及观点。

由此,我对王晓阳的文学阅读与思考有了信心。

何为经典?

“一部经典作品是一本每次重读都能像初读那样带来发现的书。一部经典作品是一本即使我们初读也好像是在重温的书。”伊塔洛·卡尔维诺在一篇精彩的文章《为什么读经典》中提炼出对经典的14个定义,“经典作品是这样一些书,它们对读过并喜爱它们的人构成一种宝贵的经验,但是对那些保留这个机会,等到享受它们的最佳状态来临时才阅读它们的人,它们也仍然是一种丰富的经验。经典作品是这样一些书,它们带着先前解释的气息走向我们,背后拖着它们经过文化或多种文化(或只是多种语言和风格)时留下的足迹。经典作品是这样一些书,我们越是道听途说,以为我们懂了,当我们实际读它们,我们就越是觉得它们独特、意想不到和新颖。”

按照现代汉语对“经典”的解释,文学评论家李敬泽认为里边具体包含三个要点:

第一,经典是传统的。在文学上,“传统”意味着前人以他们强大的写作为我们确立的根基和范式,我们由此知道什么是好的、什么是不好的,我们由此出发去认识、判断,去进行新的创造。

第二,经典有权威性。所谓“权威性”其实是强制性,你不能绕过它,它像山一样横亘在路上,你必须对它作出回应,反对它或者依顺它,或者在依顺的同时偏离它。

第三,文学“经典”必须经受时间的考验,必须能够接受一代又一代读者的阅读和领悟,它必须是一眼取之不竭的泉,在漫长的时间里无数人都能从此取一瓢水。

时光荏苒,生命有限,对于大多数文学爱好者出于兴趣的阅读而言,挑选那些已经被定义为经典的作品来阅读,可以刷新我们对人生和世界的看法,至少在阅读方面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力。

前文列出的8部作品,以及《唐·吉诃德》《呼啸山庄》《战争与和平》《复活》《卡拉马佐夫兄弟》《飘》《霍乱时期的爱情》《族长的秋天》《围城》等,在文学史上已经树碑立传,把它们划归到经典范畴应该得到读者最大公约数。当然有争议也再正常不过,尤其来到电子屏幕时代,信息和知识碎片化的当下,外部不安定的各种因素造成的内心隐忧,直接危及到语言、文学、思想、创造。针对具体作品某些环节或者细部的质疑更多,比如有的忍受不了托尔斯泰冗长、琐细的喋喋不休,有的更是直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文字拙劣幼稚,写得实在太差。

或许正是观察到“尽管这些都是经过时间检验的名著,但真正阅读过它们的人并不多”,王晓阳才决定做个导读。他甚至引用毛姆的话说:“这样的名著应该是人人都读过的,令人遗憾的是真正读过的人其实很少。”

好的小说有法则吗?

像是要为自己所选择的17部经典小说作一注脚,王晓阳有些例外地在书中插入唯一不是小说的《毛姆读书随笔》评论(我觉得,编排时此篇放在最后作为附录表达“徜徉书海”的心绪,或许更能整合读书的深意),专门引述毛姆对“小说与知识的区别”“小说的写法”“什么是好小说”等三个问题的看法——

“小说是不是一种艺术形式,它的目的是教育呢,还是娱乐?要是它的目的在于教育,那就不是一种艺术形式。因为艺术的主要目的是使人愉悦。小说家的目的不是教育,而是娱乐。”

“小说主要有两种写法,而且各有各的优点和缺点。一种是第一人称的写法,另一种是全知观点的写法。”

至于“好小说”的标准:“一、它的主题应该能引起广泛的兴趣,即不仅能使一群人感兴趣,而且具有较普遍的人性。主题还应该引起持久的兴趣。二、作者讲述的故事应该合理而且有条有理,故事应该有开端、中间、结尾,结尾必须是开端的自然结局。三、小说中人物要有个性,他们的行为应该源于他们的性格。四、小说的语言要有个性,要符合各自的身份。五、好的小说还应该引人入胜。”

是的,我们这里不妨将“引人入胜”从阅读的角度理解为是要读者进入到小说内部的机制当中,与小说中的人物和事件同频共振。评论家还会仔细进行“文本分析”,琢磨好小说各个元素的高明之处。《邂逅经典》在解析作品过程时,就大量选取小说细节予以阐述。

比如《百年孤独》的经典开头:“许多年之后,面对行刑队,奥雷里亚诺·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,他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。”王晓阳认为,这短短的一句话,容纳了未来、过去和现在三个时间层面,而作家显然隐匿在“现在”的叙事角度。然后把读者引回到马孔多的初创时期。这样的时间结构,在小说中一再重复出现,一环接一环,环环相扣,不断造成新的悬念。

不止于此,《邂逅经典》既有对经典小说的故事概述、作家成长背景介绍,还有对作品的多重性分析、小说修辞的阐释等,可以帮助读者更好地理解文学创造各自秩序的生命样态。《邂逅经典》不仅提供大量的材料,主要得道出自我的一份见识,从“邂逅”经典来指出小说精神内涵、结构方式、写作手法、语言质感等方面的领悟,整体生成为一部经典的法则。

作家、评论家李静感慨:“如果没有爱,其实也没有批评。”我想借此说王晓阳的经典阅读和文学批评,其实表达了作者的生活方式、思维方式和自我调理,“理性的享受和愉悦是最完美、最持久的”。

对经典之作的阐释不是捆绑,必须让读者规范于某种理念;反而是一种解脱,让文学赢得本该属于它的自由。

包含有多少信息?

每一部经典小说都是一个复杂的文学系统,它的繁复缠绕、风韵蹁跹、敏感诚实、清醒判断、灵魂关切、精神超越……塑造起一座座文学丰碑。

——所有的小说都是文学吗?我也不认为所有的写作在性质上是相同的。不同小说之间,正如在诗歌、故事、戏剧、电影、歌曲和脏话之间一样,存在着非常显著的性质上的差别。然而我还是认为,它们同属于人类的一个活动领域,我们称之为“文学”。这样,所有的小说都是文学。但另一方面,不是所有的文学都是小说。所有文学形式共享许多元素,不管是分析一首诗、一出戏剧还是一部小说,我们都可以看见许多共同的表意方式:布局、想象、比喻、细节描写、虚构……这个清单很长。然而,每个文类还有一些特别的元素。

上面这段文字是美国密歇根大学经典文学课程教授托马斯·福斯特在《如何阅读一本小说》中写的。他认为优秀的作家会不吝下功夫尽可能在小说开头传递出信息:文体,腔调,情绪,措辞,视角,叙述的在场,叙述的态度,时间框架,时间的掌控,地点,母题,主题,嘲讽,节奏,步速,期望,人物,导读,共有18件。

我之所以不厌其烦地抄录,是必须承认经典拥有这样大部分甚至全部方面的优质,充满巨大说服力和精神感召力。我们在阅读时所获得的或者感动、寒凉,或者惊讶、恐惧,或者沉思、醒悟,终究体味的是人类生命的“存在感”。

就是伊塔洛·卡尔维诺清楚地表明:“当代世界也许是平庸和愚蠢的,但它永远是一个脉络,我们必须置身其中,才能够顾后或瞻前。”而“经典帮助我们理解我们是谁和我们所到达的位置”。

《邂逅经典》以对那些广受赞誉的小说仔细梳理,告诉我们经典具有的魅力,揭示作品潜隐的思考。比如,《简·爱》把一个来自社会下层的觉醒中的新女性摆到主人公地位,对她争取独立的人格和尊严热情歌颂;《百年孤独》中一个家族的孤独被表现为许多人共有的巨大困惑,因为人类永远也无法看清自己;《白鹿原》展现了传统文化在时代变迁中的衰落与重构,人的欲望在时代变迁中的沉沦与净化;《丰乳肥臀》在传奇中深刻表达了生命对苦难的记忆,表达了人面对灾难和种种困境不屈的生命力等。

享受阅读感触,我们当然不必只追究小说的“内核”。结构的设计、叙事的技巧、语言的个性、丰沛的情感、弥漫的气息……经典文学建构的世界往往比日常生活典型,“为了适应小说家的计划和吸引读者的注意,现实生活中的事物到了小说中必须加以变形”,所以小说的世界可能是熟悉又陌生的,我们只需要慢慢去阅读、细细去品味。

大学中文系毕业、长期办报纸的媒体人王晓阳相信阅读,通过经典小说看见人与时代,写下探索与思考,经由文学进而开拓自身,拥抱更加辽阔的世界。

【本文作者简介】

何万敏,凉山日报社副总编辑,高级记者,作家,评论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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